更新时间：2024-09-20 11:47
《暂坐》是中国当代作家贾平凹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于2019年10月完成创作。2020年，《暂坐》在《当代》杂志第三期刊载，同年9月，作家出版社推出《暂坐》单行本。
《暂坐》是贾平凹第二部都市题材小说，全书分为35节，每节均以人物加地点的方式进行命名。小说之所以被命名为“暂坐”，主要原因在于其中写到了一个名叫暂坐的茶庄，而暂坐茶庄正是小说人物的主要聚居地。该小说着重刻画了以茶庄老板海若及其姐妹“西京十玉”为核心的单身独立女性群像，这群单身女性，因为种种契机共同落脚于古都西京。在这座充满欲望的都市中，茶庄老板海若与姐妹们构成了相互扶持的同盟，试图克服婚姻、事业、友情中的种种难题。贾平凹以小说人物夏自花生病住院直至离世为主线，勾勒出这群女性的日常生活、商业活动与人际关系，描绘出这群生活富足、美丽时尚但内心荒芜无所依靠的精英女性在西京城创业发迹的传奇，同时也展现出她们在追求财富自由和精神自由时所遭遇的人生困境。
《暂坐》将目光汇聚于现代都市独立女性的命运走向。贾平凹在这部小说中延续了对女性生存世界的关注，通过刻画海若及其姐妹们跌宕起伏的人生道路和错综复杂的人生选择，揭示了现代化进程中女性所面对的生存困境和造成女性困境的内外部原因。《暂坐》一经出版，便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讨论，并获得较高评价。在2020年12月26日，这部小说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20年度小说排行榜。
伴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城市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们的日常生活愈发便捷，但同时也经历着现代化所带来的物质压力与精神压力。在现代化进程中，贾平凹既观察到城市对乡村社会的冲击与挤压，又关注到现代城市中人们身心观念的变化，并指出远离自然与乡村的都市人群逐渐失去了稳定的精神家园。因此，《暂坐》作为继《废都》后的第二部都市题材小说，贾平凹再次将西安市这座历史底蕴深厚的现代化城市设置为小说背景，以沙青及其姐妹作为书写对象，在错综复杂的生活关系和矛盾冲突中，映射当代都市女性的生存困境，并反思现代化进程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自我的关系。
伴随着现代化的浪潮，女性愈发积极地追求事业上的成就，试图成为独立的社会女性。然而女性独立的实现，必须以经济独立和政治独立为基础。因此她们首先需要冲破的便是传统婚姻伦理，试图将自己从男性的附属地位中解脱出去。在这一过程中，贾平凹敏锐地洞悉了都市女性的生存困境。从整体上来看，女性对于男性的依附，并没有完全消除，社会地位、经济地位、文化观念和伦理道德等诸多因素仍在束缚着女性，许多女性形象都在话语和行动层面自觉地接受父权制秩序的规训。而贾平凹在《暂坐》中延续了对女性生存世界的关照，他深刻洞悉到现代化进程中女性生存所面临的种种难题，并尝试揭示造成女性困境的内外部原因。
《暂坐》是贾平凹继《废都》之后的第二部都市题材女性长篇小说，是《废都》的姊妹篇，也是曾经遗憾的弥补。在《暂坐》中，作者继续将古都西京作为小说背景，在空间转换和人际交往中来谋篇布局，以此谱写世情与人性。而促使贾平凹写作《暂坐》的直接原因，源于他在路过某个茶馆时，发现茶馆老板娘为人仗义、心地善良，并且她身边围绕着一群同样有趣的女性朋友。在茶庄尚在的时候，贾平凹自称每日要去喝两次茶，分别在午饭前和晚饭后。在茶庄饮茶的日子里，贾平凹观察到茶庄女老板和她女性朋友们的日常生活，也逐渐了解到她们每个人的独特人生故事，而茶庄女人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则是为贾平凹书写《暂坐》带来了丰富的灵感来源。
在《暂坐》的开头，一名叫伊娃的俄罗斯女人在2016年从圣彼得堡出发回到西京。曾经在西京留学五年的伊娃，迫不及待地回到暂坐茶庄，拜访曾经的好友、也就是暂坐茶庄的主人海若。通过海若的介绍，伊娃陆陆续续结识了“西京十玉”以及大作家羿光等人，并且在西京见证了众姐妹跌宕起伏的人生面貌。
在伊娃停留在西京的时间里，作者细致刻画了海若与“西京十玉”的日常生活。在故事开头，一群美丽而成功的女子汇聚在暂坐茶庄，彼此间亲密热络，任何一个人遇到了难题，大家都会全力相助。在这样的温馨生活中，每个人却又都经历着迥异的生命历程：姐妹中年龄最大、最具智慧的冯迎，在伊娃刚到西京的那天就因空难而离世。姐妹中的夏自花，在痛苦情感生活的长期折磨下，最终罹患白血病而住院治疗。姐妹中的陆以可则独自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因为自己曾在西涝里遇见与自己父亲容貌相仿的修鞋匠，因此便定居在西京城，期待能够寻找到自己父亲的踪迹。严念初为了促成医疗器械生意，不得不在王院长面前低头哈腰，甚至出卖了朋友。应丽后替王院长用房产抵押套取贷款，最后血本无归，甚至还被骗了30万还无法脱身......而暂坐茶庄的主人海若，则是故事发展中最为重要的人物，一方面，她为自己儿子的不学无术而忧心忡忡，另一方面，她与作家羿光保持着暧昧而痛苦的感情关系。在生活的折磨下，海若租赁下茶庄二楼，与姐妹们相互陪伴、相互帮助。
然而在小说的最后，暂坐茶庄中的众人并没有获得圆满的结局：夏自花最终病逝于医院；陆以可的广告公司因为缺少订单难以为继；市委书记被双规，海若受到牵连被传唤；茶庄爆炸失火，姐妹们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在小说的最后，因为等不到海若等人的归来，伊娃和辛起决定离开暂坐茶庄和西京，前往圣彼得堡。
海若是小说《暂坐》的主人公，她是暂坐茶庄的老板娘，也是暂坐茶庄的灵魂人物。她单身离异，长袖善舞，游刃有余地经营着暂坐茶庄，将姐妹们联系在一起。对待自己的姐妹们，海若热心友好、一视同仁，关心每一个人的生活，从不厚此薄彼。在众姐们眼中，海若是大家的主心骨：她组织大家照顾患病的夏自花，调解严念初和应丽后的关系，打消了辛起内心的残忍念头，尊重司一楠和徐栖之间的情感，想要去马来西亚为冯迎料理后事......
海若这一人物形象寄寓了作者对女性的美好想象。然而如结尾处所言，海若绝非一个十足的完人。她的内心同样隐藏着许多不可言说的秘密：在爱情上，海若与作家羿光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但又不清楚羿光对自己的感情是爱还是喜欢；她希望自己在羿光心目中有一席之地，但又不愿意向羿光挑明，害怕失去自己的尊严和自由。在亲情上，海若望子成龙，期待儿子海童能有所成就，却发现事违人愿。海童不思进取，并且与海若渐渐疏远，身上还显露出了许多与海若类似的坏毛病。在经济上，她通过宁秘书长的权力关系，以较低的价格获得了茶庄的租赁权，并且在后续的活动中屡次向宁秘书长行贿，由此牵扯出了许多政治问题。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海若最终被欲望所束缚，所有的期待最终只能落空。
伊娃是一位俄罗斯女性，曾在西京留学五年，是海若的好朋友之一。2016年，伊娃在时隔五年之后从圣彼得堡出发，再次回到西京，并来到暂坐茶庄拜访海若，与众姊妹们产生了友情。伊娃年轻貌美，对中国文化感兴趣。作家羿光对于中国文化如数家珍，由此深深吸引了伊娃，二人的关系也逐渐亲密起来。然而在故事的最后，伊娃最终选择回到圣彼得堡。
作为短暂回到西京的旅行者，伊娃非常欣赏暂坐茶庄中的姐妹们，但是并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女人总是陷入痛苦之中。而伊娃的疑问，恰恰反映出现代都市女性面对生存困境时的困惑和迷茫。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女性们彼此交往、相互依偎，追求着经济独立和精神自由，却又频频陷入经济问题和情感漩涡，最终未能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通过伊娃的视角，贾平凹试图通过隐喻的方式启发读者思考在现代都市中人们应如何建构自身世界。
羿光是西京城中著名的文人，他不仅是一位作家，还是一位书画家。羿光的著作非常受读者欢迎，他的书法和字画也很受追捧，一幅字往往能卖到数十万元。与贾平凹当年在《废都》中塑造的庄之蝶相似，作为西京城富有名气的大作家，羿光长袖善舞，结交三教九流，身边不乏红颜知己，时常传出风流韵事。由于暂坐茶庄在羿光家附近，所以他也结识了茶庄主人海若，并通过海若和姐妹们的聚会，和“西京十玉”成为了朋友。在私底下，羿光经常单独送某个人一幅字、或者一幅画，以此向女性发出微妙的暗示。在和伊娃相识后，羿光同样对她十分暧昧，还请求伊娃为自己当模特、想要为她画画。借助羿光，贾平凹点明了西京文化圈乱象丛生、男女关系不清不白的面貌。
在《暂坐》中，作者借羿光之口，点明暂坐茶庄中姐妹们内心的迷茫与彷徨。他与海若及其姐妹们参禅论佛，畅谈人生，将众姊妹的难言之隐一语道破，展现出她们未能言说的想法。
夏自花是海若的姐妹之一，从小说伊始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直到去世。她曾是一位模特，却不顾伦理道德和有妇之夫相爱，并生下了儿子夏磊，在这段不伦关系中，夏自花饱受精神折磨，因此陷入长久的病痛之中。在夏自花去世后，大家又为她的母亲和儿子安排好了生活去处。面对身患重病的夏自花，暂坐茶庄中的众人都展现出了人性中善良的一面。
冯迎是众姊妹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尽管她“作为一条叙事线索贯穿在小说之中”，但并未真正出现在暂坐茶庄当中，而是早早地因空难而离世。冯迎淡泊名利、气质高贵，对于金钱和物质的没有过多的追求。在姐妹中，冯迎是最具人生智慧的一位，她能够洞悉“贪婪的欲望对人之精神的污染”，并且能够远离俗世的纷争。
文学是时代变迁与精神变化的一面镜子。在《暂坐》中，贾平凹刻画了一群各具特色的现代都市女性形象，她们大多是事业成功的中年精英女性，并且长相美丽，但是却没有人处于婚姻关系中，有些已经离婚、有些始终单身，有些则是女同性恋。在《暂坐》中，贾平凹敏锐捕捉到现代中产阶层的某种情感指向，现代意识不断冲击着传统道德伦理，小说中的都市女性在获取事业成功的同时，往往面临着情感上的孤独和虚无：海若离异后与作家羿光暧昧不清、夏自花与有妇之夫产生不伦之恋、司一楠和徐栖是同性恋人、陆以可一心想要寻求父爱......这种情感无处安放的痛苦贯穿小说始终。贾平凹在现代文明变迁过程中，洞悉到女性精神家园缺失，并在小说中试图通过在茶庄成立女性团体，用灵魂人物海若的力量鼓励大家相互扶持、尝试驱散大家内心的荒芜与孤寂，但最终茶庄的爆炸宣告了这一方案的失败。小说结尾，姐妹们最终四散，当代都市女性仍然无法摆脱精神困境。现代都市人群的精神焦虑正在愈演愈烈，正如在贾平凹在访谈中所说：“每个人都自我中心，每个人又身处边缘，不见外表的冲突，却在群体中大感不适，既虚弱又脆弱，既无力又无奈，既有所萦怀又无动于衷，情感的损伤无法疗治，精神的苍白难以慰藉。”
21世纪的头二十年，在现代化不断加快的进程中，部分都市女性面临着生存与精神上的双重危机，在追求物质满足的同时，失去了明确的人生目标和稳定的精神家园。在《暂坐》中的西京古城，钱财无孔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被欲望充斥，人们的心灵被金钱做主的时代不断摧残。海若及其姐妹貌似独立自主，但内心仍旧极度渴望金钱和权力，并被贪欲与权势支配，缺乏个人主体意识。正如羿光所言，即使海若等“西京十玉”表面上看起来自强独立，但在男性面前，她们始终难以取得主体地位，循着社会中的种种潜规则：严念初因为金钱而嫁给阚教授，随后迅速离婚分得财产并借此做起了医疗器械的生意；辛起幻想过上上层社会的生活，于是出轨一个有钱的老男人，但却美梦落空；作为姐妹中众星捧月的海若，她虽然是做茶叶生意，但私下同样官商勾连，同市政府秘书长关系密切。尽管海若等“西京十玉”聪明能干，但她们的事业往往需要攀附于权势。她们的经济活动，虽然在市场经济下风生水起，但私下却是美色和资本的交换，必须通过法律的漏洞、交错的人际关系和贪污腐败的社会环境才能继续运行，缺乏真正的独立能力。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下，贾平凹的小说往往具有一种阴柔的美学特征。这一特征不仅体现在《暂坐》的女性人物塑造中，同样体现在其叙事结构中，表现为一种“隐痛”叙事。在小说伊始，作者采取散点透视的写法，将西京城各种世情与人情以生活原生样态的方式呈现，颇有笔记体小说的叙事特质。贾平凹没有刻意设计夸张、曲折的情节，也没有明显的叙述痕迹，而是将一切故事再现为海若及其姐妹们的日常生活，使得小说呈现出自然、平和的基调。然而在小说叙述情感的克制与内敛之下，实际上隐藏着作者强烈的情感。《暂坐》的叙事笔调平淡自然，但却为读者展现出以海若为核心的“西京十玉”的跌宕人生，更是揭示出暂坐茶庄由盛而衰的发展历程。在小说的最后，海若玉姐妹们或是早早离世、或是卷入经济纠葛，最终随着暂坐茶庄的爆炸，姐妹们彻底离散，伊娃也离开了西京回到圣彼得堡。而在整部小说中，贾平凹始终将强烈的情绪加以克制，但并非是对情感进行排斥，而是将淡薄的世情下的悲痛与激愤融入日常化的叙事当中，使得《暂坐》在内部隐匿着强烈的精神痛楚，并最终呈现出具有贾平凹特质的阴柔美学和“隐痛”叙事。
《暂坐》全文，无论是从标题还是人物取名，亦或是小说中纷繁复杂的都市生活来看，都具有一种强烈的隐喻色彩。小说取名为“暂坐”，正如作者所期待：“人生短暂，且来小说里坐坐。”在暂坐茶庄里，人们的关系恰恰印证了“暂坐”一词。众人时常进行聚会，海若与姐妹们看似相互依偎、感情深厚，但在灾祸一件一件发生时，她们努力建设的女性友谊和姐妹感情，也无法克服人性本身的弱点和局限。而暂坐茶庄中的海若及“西京十玉”，正是现代化都市中女性的真实写照。新兴的城市往往既充满诱惑，也危机四伏。进入二十一世纪，城市更是飞速发展，女性也在都市中成为现代化的见证者，而城市和女性的关系也变得更加暧昧。暂坐茶庄中的女人们有着各异的生活，但却又都面临着相似的精神困境。在权钱交易的时代，迷失在西京的“西京十玉”正代表着迷失在现代都市的千千万女性。此外，小说中还有一处隐喻：夏自花的名字，象征着绽放在夏天的花朵。贾平凹用夏花隐喻生命，表达出对夏自花这种年轻美貌的女性生命的赞美，但另一方面，夏花虽美，却在绽放之后，必然要面对凋谢和死亡。
《暂坐》以独特的散文化笔法，细致勾勒出西京城的市井琐事，从众生喧哗中探索都市女性的生存状态，是贾平凹思想与艺术观念的体现。《暂坐》问世后，受到读者的广泛欢迎，并被评入中国小说学会2020年度小说排行榜。此外，《暂坐》在2021年1月16日发布的“《扬子江文学评论》2020年度文学排行榜”中名列长篇小说榜第三名。《暂坐》在海外同样热度不减，根据《2021年中国图书海外馆藏影响力报告》，《暂坐》在2021年度中文图书海外馆藏排名中位列第三，是近几年最受欢迎的中文作品之一。
2020年，作为继《废都》后贾平凹再一次撰写城市故事的艺术成果，《暂坐》自问世以来，便被文学评论界给予了高度评价。学者王万顺称：“小说中把西安市（西京）好好地描写了一番，各个阶层的生活，尤其是市井文化，充满了浓烈的烟火气息。”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王春林这样评价《暂坐》:“人生太过于短暂,其过程就相当于‘暂坐’在茶庄里喝了一会儿茶的样子,人生最终也不过是个‘暂坐’的过程而已。”学者贺仲明认为《暂坐》对《废都》构成着一定继承和发展，可以看作是新时代版本的“废都”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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