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淖记事 :汪曾祺创作的短篇小说

更新时间:2023-09-25 15:07

《大淖记事》是汪曾祺以自己的故乡高邮市为背景创作的短篇小说,发表于1981年第4期《北京文学》,《小说月报》《新华月刊》进行了转载。小说通过书写小锡匠第十一子与挑夫之女巧云出于自然率真的人性勇敢追求自由爱情的故事,展示了故乡大淖地区底层人物生活中的风俗习惯、喜怒哀乐,处处彰显他们在卑微生活中所表现出的人性的高贵和纯净。

该小说曾获1981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1981年度“北京文学奖”。

作品原文

大淖记事

这地方的地名很奇怪,叫做大淖。全县没有几个人认得这个淖字。县境之内,也再没有别的叫做什么淖的地方。据说这是蒙古话。那么这地名大概是元朝留下的。元朝以前这地方有没有,叫做什么,就无从查考了。

淖,是一片大水。说是湖泊,似还不够,比一个池塘可要大得多,春夏水盛时,是颇为浩的。这是两条水道的河源市。淖中央有一条狭长的沙洲。沙洲上长满白茅和芦荻。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①,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夏天,茅草、芦荻都吐出雪白的丝穗,在微风中不住地点头。秋天,全都枯黄了,就被人割去,加到自己的屋顶上去了。冬天,下雪,这里总比别处先白。化雪的时候,也比别处化得慢。河水解冻了,发绿了,沙洲上的残雪还亮晶晶地堆积着。这条沙洲是两条河水的分界处。从淖里坐船沿沙洲西面北行,可以看到高阜上的几家炕房。绿柳丛中,露出雪白的粉墙,黑漆大书四个字:“鸡鸭炕房”,非常显眼。炕房门外,照例都有一块小小土坪,有几个人坐在树桩上负曝闲谈。不时有人从门里挑出一副很大的扁圆的竹笼,笼口络着绳网,里面是松花黄色的,毛茸茸,挨挨挤挤,啾啾乱叫的小鸡小鸭。由沙洲往东,要经过一座浆坊。浆是浆衣服用的。这里的人,衣服被里洗过后,都要浆一浆。浆过的衣服,穿在身上沙沙作响。浆是芡实水磨,加一点白矾,澄去水分,晒干而成。这东西是不值什么钱的。一大盆衣被,只要到杂货店花两三个铜板,买一小块,用热水冲开,就足够用了。但是全县浆粉都由这家供应(这东西是家家用得着的),所以规模也不算小。浆坊有四五个师傅忙碌着。喂着两头毛驴,轮流上磨。浆坊门外,有一片平场,太阳好的时候,每天晒着浆块,白得叫人眼睛都睁不开。炕房、浆坊附近还有几家买卖荸荠慈姑菱角、鲜藕的鲜货行,集散鱼蟹的鱼行和收购青草的草行。过了炕房和浆坊,就都是田畴麦,牛棚龙骨水车,人家的墙上贴着黑黄色的牛屎粑粑,——牛粪和水,拍成饼状,直径半尺,整齐地贴在墙上晾干,作燃料,已经完全是农村的景色了。由大淖北去,可至北乡各村。东去可至一沟、二沟、三垛,直达邻县莆田市

大淖的南岸,有一座漆成绿色的实木板房,房顶、地面,都是木板的。这原是一个轮船公司。靠外手是候船的休息室。往里去,临水,就是码头。原来曾有一只小轮船,往来本城的兴化,隔日一班,单日开走,双日返回。小轮船漆得花花绿绿的,飘着万国旗,机器突突地响,烟筒冒着黑烟,装货、卸货,上客、下客,也有卖牛肉,高粱酒、花生瓜子、芝麻灌香糖的小贩,吆吆喝喝,是热闹过一阵的。后来因为公司赔了本,股东无意继续经营,就卖船停业了。这间木板房子倒没有拆去。现在里面空荡荡、冷清清,只有附近的野孩子乐队到候船室来唱戏玩,棍棍棒棒,乱打一气;或到码头上比赛撒尿。七八个小家伙,齐齐地站成一排,把一泡泡骚尿哗哗地撒到水里,看谁尿得最远。

大淖指的是这片水,也指水边的陆地。这里是城区和乡下的交界处。从轮船公司往南,穿过一条深巷,就是北门外东大街了。坐在大淖的水边,可以听到远远地一阵一阵朦朦胧胧的市声,但是这里的一切和街里不一样。这里没有一家店铺。这里的颜色、声音、气味和街里不一样。这里的人也不一样。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风俗,他们的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和街里的穿长衣念过“子曰”的人完全不同。

由轮船公司往东往西,各距一箭之遥,有两丛住户人家。这两丛人家,也是互不相同的,各是各乡风。

西边是几排错错落落的低矮的瓦屋。这里住的是做小生意的。他们大都不是本地人,是从下河一带,莆田市泰州市东台市等处来的客户。卖甜菜的(紫萝卜是比荸荠略大的扁圆形的萝卜,外皮染成深蓝紫色,极甜脆),卖风菱的(风菱是很大的两角的菱角米,壳极硬),卖山里红的,卖熟藕(藕孔里塞了糯米煮熟)的。还有一个从宝应县来的卖眼镜的,一个从杭州市来的卖天竺筷的。他们像一些候鸟,来去都有定时。来时,向相熟的人家租一间半间屋子,住上一阵,有的住得长一些,有的短一些,到生意做完,就走了。他们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罢早饭,各自背着、扛着、挎着、举着自己的货色,用不同的乡音,不同的腔调,吟唱吆唤着上街了。到太阳落山,又都像鸟似的回到自己的窝里。于是从这些低矮的屋檐下就都飘出带点甜味而又呛人的炊烟(所烧的柴草都是半干不湿的)。他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赚钱不大。因为是在客边,对人很和气,凡事忍让,所以这一带平常总是安安静静的,很少有吵嘴打架的事情发生。

这里还住着二十来个锡匠,都是莆田市帮。这地方兴用锡器,家家都有几件锡制的家伙。熏炉、蜡台、痰盂、茶叶罐、水壶、茶壶、酒壶,甚至尿壶,都是锡的。嫁闺女时都要赔送一套锡器。最少也要有两个能容四五升米的大锡罐,摆在柜顶上,否则就不成其为嫁妆。出阁的闺女生了孩子,娘家要送两大罐糯米粥(另外还要有两只老母鸡,一百鸡蛋),装粥用的就是娘柜顶上的这两个锡罐。因此,二十来个锡匠并不显多。

锡匠的手艺不算费事,所用的家什也较简单。一副锡匠担子,一头是风箱,绳系里夹着几块镀锡板;一头是炭炉和两块二尺见方,一面裱着好几层表芯纸的方砖。锡器是打出来的,不是铸出来的。人家叫锡匠来打锡器,一般都是自己备料,——把几件残旧的锡器回炉重打。锡匠在人家门道里或是街边空地上,支起担子,拉动风箱,在锅里把旧锡化成锡水,——锡的熔点很低,不大一会就化了;然后把两块方砖对合着(裱纸的一面朝里),在两砖之间压一条绳子,绳子按照要打的锡器圈成近似的形状,绳头留在砖外,把锡水由绳口倾倒过去,两砖一压,就成了锡片;然后,用一个大剪子剪剪,焊好接口,用一个木在铁砧上敲敲打打,大约一两顿饭工夫就成型了。锡是软的,打锡器不像打铜器那样费劲,也不那样吵人。粗使的锡器,就这样就能交活。若是细巧的,就还要用油灰刀刮一遍,用砂纸打一打,用竹节草(这种草中药店有卖的)磨得亮。

这一帮锡匠很讲义气。他们扶持疾病,互通有无,从不抢生意。若是合伙做活,工钱也分得很公道。这帮锡匠有一个头领,是个老锡匠,他说话没有人不听。老锡匠人很耿直,对其余的锡匠(不是他的晚辈就是他的徒弟)管教得很紧。他不许他们赌钱喝酒;嘱咐他们出外做活,要童叟无欺,手脚要干净;不许和妇道嬉皮笑脸。他教他们不要怕事,也绝不要惹事。除了上市应活,平常不让到处闲游乱窜。

老锡匠会打拳,别的锡匠也跟着练武。他屋里有好些白蜡杆三节棍,没事便搬到外面场地上打对儿。老锡匠说:这是消遣,也可以防身,出门在外,会几手拳脚不吃亏。除此之外,锡匠们的娱乐便是唱唱戏。他们唱的这种戏叫做“小开口”,是一种地方小戏,唱腔本是萨满教的香火(巫师)请神唱的彩调剧,所以又叫“香火戏”。这些锡匠并不信萨满教,但大都会唱香火戏。戏的曲调虽简单,内容却是成本大套,李三娘挑水推磨,生下咬脐郎;白娘子水漫金山;刘金定招亲;方卿唱道情,……可以坐唱,也可以化了装彩唱。遇到阴天下雨,不能出街,他们能吹打弹唱一整天。附近的姑娘媳妇都挤过来看,——听。

老锡匠有个徒弟,也是他的侄儿,在家大排行第十一,小名就叫个十一子,外人都只叫他小锡匠。这十一子是老锡匠的一件心事。因为他太聪明,长得又太好看了。他长得挺拔厮称,肩宽腰细,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头戴遮阳草帽,青鞋净袜,全身衣服整齐合体。天热的时候,敞开衣扣,露出扇面也似的胸脯,五寸宽的雪白的板带煞得很紧。走起路来,高抬脚,轻着地,麻溜利索。锡匠里出了这样一个一表人才,真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老锡匠心里明白:唱“小开口”的时候,那些挤过来的姑娘媳妇,其实都是来看这位十一郎的。

老锡匠经常告诫十一子,不要和此地的姑娘媳妇拉拉扯扯,尤其不要和东头的姑娘媳妇有什么勾搭:“她们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轮船公司东头都是草房,茅根盖顶,黄土打墙,房顶两头多盖着半片破缸破瓮,防止大风时把茅草刮走。这里的人,世代相传,都是挑夫。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都靠肩膀吃饭。挑得最多的是稻子。东乡、北乡的稻船,都在大淖靠岸。满船的稻子,都由这些挑夫挑走。或送到米店,或送进哪家大户的仓,或挑到南门外琵琶闸的大船上,沿运河外运。有时还会一直挑到车逻、马棚湾这样很远的码头上。单程一趟,或五六里,或七八里、十多里不等。一二十人走成一串,步子走得很匀,很快。一担稻子一百五十斤,中途不歇肩。一路不停地打着号子。换肩时一齐换肩。打头的一个,手往扁担上一搭,一二十副担子就同时由右肩转到左肩上来了。每挑一担,领一根“筹子”,——尺半长,一寸宽的竹牌,上涂白漆,一头是红的。到傍晚凭筹领钱。

稻谷之外,什么都挑。砖瓦、生石灰、竹子(挑竹子一头拖在地上,在砖铺的街面上擦得刷刷地响),油桐(桐油很重,使扁担不行,得用木杠,两人抬一桶)……因此,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有活干,饿不着。

十三四岁的孩子就开始挑了。起初挑半担,用两个柳条斗。练上一二年,人长高了,力气也够了,就挑整担,像大人一样的挣钱了。

挑夫们的生活很简单:卖力气,吃饭。一天三顿,都是干饭。这些人家都不盘灶,烧的是“锅腔子”——黄泥烧成的矮瓮,一面开口烧火。烧柴是不花钱的。淖边常有草船,乡下人挑芦柴入街去卖,一路总要撒下一些。凡是尚未挑担挣钱的孩子,就一人一把竹,到处去搂。因此,这些顽童得到一个稍带侮辱性的称呼,叫做“筢草鬼子”。有时懒得费事,就从乡下人的草担上猛力拽出一把,拔腿就溜。等乡下人撂下担子叫骂时,他们早就没影儿了。锅腔子无处出烟,烟子就横溢出来,飘到大淖水面上,平铺开来,停留不散。这些人家无隔宿之粮,都是当天买,当天吃。吃的都是脱粟的糙米。一到饭时,就看见这些茅根房子的门口蹲着一些男子汉,捧着一个蓝花大海碗,碗里是骨堆堆的一碗紫红紫红的米饭,一边堆着青菜小鱼,臭豆腐腌辣椒,大口大口地在吞食。他们吃饭不怎么嚼,只在嘴里打一个滚,咕冬一声就咽下去了。看他们吃得那样香,你会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饭更好吃的饭了。

他们也有年,也有节。逢年过节,除了换一件干净衣裳,吃得好一些,就是聚在一起赌钱。赌具,也是钱。打钱,滚钱。打钱:各人拿出一二十铜元,叠成很高的一摞。参与者远远地用一个钱向这摞铜钱砸去,砸倒多少取多少。滚钱又叫“滚五七寸”。在一片空场上,各人放一摞钱;一块整砖支起一个斜坡,用一个铜元由砖面落下,向钱注密处滚去,钱停住后,用事前备好的两根草棍量一量,如距钱注五寸,滚钱者即可吃掉这一注;距离七寸,反赔出与此注相同之数。这种古老的博法使挑夫们得到极大的快乐。旁观的闲人也不时大声喝彩,为他们助兴。

这里的姑娘媳妇也都能挑。她们挑得不比男人少,走得不比男人慢。挑鲜货是她们的专业。大概是觉得这种水淋淋的东西对女人更相宜,男人们是不屑于去挑的。这些“女将”都生得颀长俊俏,浓黑的头发上涂了很多梳头油,梳得油光水滑(照当地说法是:苍蝇站上去都会闪了腿)。脑后的发髻都极大。发髻的大红头绳的发根长到二寸,老远就看到通红的一截。她们的发髻的一侧总要插一点什么东西。清明节插一个柳球(杨柳的嫩枝,一头拿牙咬着,把柳枝的外皮连同鹅黄的柳叶使劲往下一抹,成一个小小球形),端午插一丛艾叶,有鲜花时插一朵栀子,一朵夹竹桃属,无鲜花时插一朵大红香石竹。因为常年挑担,衣服的肩膀处易破,她们的托肩多半是换过的。旧衣服,新托肩,颜色不一样,这几乎成了大淖妇女的特有的服饰。一二十个姑娘媳妇,挑着一担担紫红的荸荠、碧绿的欧菱、雪白的连枝藕,走成一长串,风摆柳似的嚓嚓地走过,好看得很!

她们像男人一样的挣钱,走相、坐相也像男人。走起来一阵风,坐下来两条腿叉得很开。她们像男人一样赤脚穿草鞋(脚指甲却用凤仙花染红)。她们嘴里不忌生冷,男人怎么说话她们怎么说话,她们也用男人骂人的话骂人。打起号子来也是“好大娘个歪歪子咧!”——“歪歪子咧……”

没出门子的姑娘还文雅一点,一做了媳妇就简直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要多野有多野。有一个老光棍黄海龙,年轻时也是挑夫,后来腿脚有了点毛病,就在码头上看看稻船,收收筹子。这老头儿老没正轻,一把胡子了,还喜欢在媳妇们的胸前屁股上摸一把,拧一下。按辈分,他应当被这些媳妇称呼一声叔公,可是谁都管他叫“老骚胡子”。有一天,他又动手动脚的,几个媳妇一咬耳朵,一二三,一齐上手,眨眼之间叔公的裤子就挂在大树顶上了。有一回,叔公听见卖饺面①的挑着担子,敲着竹梆走来,他又来劲了:“你们敢不敢到淖里洗个澡?——敢,我一个人输你们两碗饺面!”——“真的?”——“真的!”——“好!”几个媳妇脱了衣服跳到淖里扑通扑通洗了一会。爬上岸就大声喊叫:“下面!”

这里人家的婚嫁极少明媒正娶,花轿吹鼓手是挣不着他们的钱的。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他们在男女关系上是比较随便的。姑娘在家生私孩子;一个媳妇,在丈夫之外,再“靠”一个,不是稀奇事。这里的女人和男人好,还是恼,只有一个标准:情愿。有的姑娘、媳妇相与了一个男人,自然也跟他要钱买花戴,但是有的不但不要他们的钱,反而把钱给他花,叫做“倒贴”。

因此,街里的人说这里“风气不好”。

到底是哪里的风气更好一些呢?难说。

大淖东头有一户人家。这一家只有两口人,父亲和女儿。父亲名叫黄海蛟,是黄海龙的堂弟(挑夫里姓黄的多)。原来是挑夫里的一把好手。他专能上高跳。这地方大粮行的“窝积”(长条芦席围成的粮囤),高到三四丈,只支一只单跳,很陡。上高跳要提着气一口气窜上去,中途不能停留。遇到上了一点岁数的或者“女将”,抬头看看高跳,有点含糊,他就走过去接过一百五十斤的担子,一支箭似的上到跳顶,两手一提,把两箩稻子倒在“窝积”里,随即三五步就下到平地。因为为人忠诚老实,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成亲。那年在车逻挑粮食,遇到一个姑娘向他问路。这姑娘留着长长的刘海,梳了一个“苏州市俏”的发髻,还抹了一点胭脂,眼色张皇,神情焦急,她问路,可是连一个准地名都说不清,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使女。黄海蛟和她攀谈了一会,这姑娘就表示愿意跟着他过。她叫莲子。——这地方丫头、使女多叫莲子。

莲子和黄海蛟过了一年,给他生了个女儿。七月生的,生下的时候满天都是五色云彩,就取名叫做巧云。

莲子的手很巧、也勤快,只是爱穿件华丝葛的裤子,爱吃点瓜子零食,还爱唱“打牙牌”之类的小调:“凉月子一出照楼梢,打个呵欠伸懒腰,瞌睡子又上来了。哎哟,哎哟,瞌睡子又上来了……”这和大淖的乡风不大一样。

刘倩云三岁那年,她的妈莲子,终于和一个过路戏班子的一个唱小生的跑了。那天,黄海蛟正在马棚湾。莲子把黄海蛟的衣裳都浆洗了一遍,巧云的小衣裳也收拾在一起,闷了一锅饭,还给老黄打了半斤酒,把孩子托给邻居,说是她出门有点事,锁了门,从此就不知去向了。

巧云的妈跑了,黄海蛟倒没有怎么伤心难过。这种事情在大淖这个地方也值不得大惊小怪。养熟的鸟还有飞走的时候呢,何况是一个人!只是她留下的这块肉,黄海蛟实在是疼得不行。他不愿巧云在后娘的眼皮底下委委屈屈地生活,因此发心不再续娶。他就又当爹又当妈,和女儿巧云在一起过了十几年。他不愿巧云去挑扁担,巧云从十四岁就学会结渔网和打芦席。

巧云十五岁,长成了一朵花。身材、脸盘都像妈。瓜子脸,一边有个很深的酒窝。眉毛黑如鸦翅。长入鬓角。眼角有点吊,是一双丹凤眼。睫毛很长,因此显得眼睛经常是眯着;忽然回头,睁得大大的,带点吃惊而专注的神情,好像听到远处有人叫她似的。她在门外的两棵树杈之间结网,在淖边平地上织席,就有一些少年人装着有事的样子来来去去。她上街买东西,甭管是买肉、买菜,打油、打酒,撕布、量头绳,买梳头油、雪花膏,买碳酸钠、浆块,同样的钱,她买回来,分量都比别人多,东西都比别人的好。这个奥秘早被大娘、大婶们发现,她们都托她买东西。只要巧云一上街,都挎了好几个竹篮,回来时压得两个胳臂酸疼酸疼。岱庙唱戏,人家都自己扛了板凳去。巧云散着手就去了。一去了,总有人给她找一个得看的好座。台上的戏唱得正热闹,但是没有多少人叫好。因为好些人不是在看戏,是看她。

巧云十六了,该张罗着自己的事了。谁家会把这朵花迎走呢?炕房的老大?浆坊的老二?鲜货行的老三?他们都有这意思。这点意思黄海蛟知道了,巧云也知道。不然他们老到淖东头来回晃摇是干什么呢?但是巧云没怎么往心里去。

刘倩云十七岁,命运发生了一个急转直下的变化。她的父亲黄海蛟在一次挑重担上高跳时,一脚踏空,从三丈高的跳板上摔下来,摔断了腰。起初以为不要紧,养养就好了。不想喝了好多药酒,贴了好多膏药,还不见效。她爹半瘫了,他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他有时下床,扶着一个剃头担子上用的高板凳,格登格登地走一截,平常就只好半躺下靠在一摞被窝上。他不能用自己的肩膀为女儿挣几件新衣裳,买两枝花,却只能由女儿用一双手养活自己了。还不到五十岁的男子汉,只能做一点老太婆做的事:绩了一捆又一捆的供女儿结网用的麻线。事情很清楚:巧云不会撇下她这个老实可怜的残废爹。谁要愿意,只能上这家来当一个倒插门的养老女婿。谁愿意呢?这家的全部家产只有三间草屋(巧云和爹各住一间,当中是一个小小的堂屋)。老大、老二、老三时不时走来走去,拿眼睛瞟着隔着一层鱼网或者坐在雪白的芦席上的一个苗条的身子。他们的眼睛依然不缺乏爱慕,但是减少了几分急切。

老锡匠告诫十一子不要老往淖东头跑,但是小锡匠还短不了要来。大娘、大婶、姑娘、媳妇有旧壶翻新,总喜欢叫小锡匠来。从大淖过深巷上大街也要经过这里,巧云家门前的柳阴是一个等待雇主的好地方。巧云织席,十一子化锡,正好做伴。有时巧云停下活计,帮小锡匠拉风箱。有时巧云要回家看看她的残废爹,问他想不想吃烟喝水,小锡匠就压住炉里的火,帮她织一气席。巧云的手指划破了(织席很容易划破手,压扁的芦苇薄片,刀一样的锋快),十一子就帮她吮吸指头肚子上的血。巧云从十一子口里知道他家里的事:他是个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他有一个老娘,守寡多年了。他娘在家给人家做针线,眼睛越来越不好,他很担心她有一天会瞎……好心的大人路过时会想:这倒真是两只鸳鸯,可是配不成对。一家要招一个养老女婿,一家要接一个当家媳妇,弄不到一起。他们俩呢,只是很愿意在一处谈谈坐坐。都到岁数了,心里不是没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

有一天晚上,好月亮,巧云到淖边一只空船上去洗衣裳(这里的船泊定后,把桨拖到岸上,寄放在熟人家,船就拴在那里,无人看管,谁都可以上去)。她正在船头把身子往前倾着,用力涮着一件大衣裳,一个不知轻重的顽皮野孩子轻轻走到她身后,伸出两手咯吱她的腰。她冷不防,一头栽进了水里。她本会一点水,但是一下了懵了。这几天水又大,流很急。她挣扎了两下,喊救人,接连喝了几口水。她被水冲走了!正赶上十一子在炕房门外土坪上打拳,看见一个人冲了过来,头发在水上漂着。他褪下鞋子,一猛子扎到水底,从水里把她托了起来。

十一子把她肚子里的水控了出来,巧云还是昏迷不醒。十一子只好把她横抱着,像抱一个婴儿似的,把她送回去。她浑身是湿的,软绵绵,热乎乎的。十一子觉得巧云紧紧挨着他,越挨越紧。十一子的心怦怦地跳。

到了家,巧云醒来了。(她早就醒来了!)十一子把她放在床上。巧云换了湿衣裳(月光照出她的美丽的少女的身体)。十一子抓一把草,给她熬了半子姜糖水,让她喝下去,就走了。

巧云起来关了门,躺下。她好像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的样子。月亮真好。

巧云在心里说:“你是个呆子!”

她说出声来了。

不大一会,她也就睡死了。

就在这一天夜里,另外一个人,拨开了巧云家的门。

轮船公司对面的巷子转东大街,往西不远,有一个道士观,叫做炼阳观。现在没有道士了,里面住了不到一营水上保安队。这水上保安队是地方武装。他们名义上归县政府管辖,饷银却由县商会开销,水上保安队的任务是下乡剿土匪。这一带土匪很多,他们抢了人,绑了票,大都藏匿在芦荡湖泊中的船上(这地方到处是水),如遇追捕,便于脱逃。因此,地方绅商觉得很需要成立一个特殊的武装力量来对付这些成帮结伙的土匪。水上保安队装备是很好的。他们乘的船是“铁板划子”——船的三面都有半人高、三四分厚的铁板,子弹是打不透的。铁板划子就停在大淖岸边,样子很高傲。一有任务,就看见大兵们扛着两挺水机关,用箩筐抬着多半筐子弹(子弹不用箱装,却使箩抬,颇奇怪),上了船,开走了。

或七八天,或十天半月,他们得胜回来了(他们有铁板划子,又有水机关,对土匪有压倒优势,很少有伤亡)。铁板划子靠了岸,上岸列队,由深巷,上大街,直奔县政府。这队伍是四列纵队。前面是号队。这不到一营的人,却有十二支号。一上大街,就“打打打滴打大打滴大打”,齐齐整整地吹起来。后面是全队弟兄,一律荷枪实弹。号队之后,大队之前的正中,是捉来的土匪。有时三个五个,有时只有一个,都是五花大绑。这队伍是很神气的。最妙的是被绑着的土匪也一律都合着号音,步伐整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甚至值日官喊“一、二、三、四”,他们也随着大声地喊。大队上街之前,要由地保事先通知沿街店铺,凡有鸟笼的(有的店铺是养八哥画眉的),都要收起来,因为土匪大哥看见不高兴,这是他们忌讳的(他们到了县政府,都下在大狱里,看见笼中鸟,就无出狱希望了)。看看这样的铜号放光,刺刀雪亮,还夹着几个带有传奇色彩的土匪英雄的威武雄壮的队伍,是这条街上的民众的一件快乐事情。其快乐程度不下于看狮子、龙灯、高跷、抬阁、和僧道齐全、六十四杠的大出丧。

除了下乡办差,保安队的弟兄们没有什么事。他们除了把两挺水机关扛到大淖边突突地打两梭(把淖岸上的泥土打得簌簌地往下掉),平常是难得出操、打野外的。使人们感觉到这营把人的存在的,是这十二个号兵早晚练号。早晨八九点钟,下午四五点钟,他们就到大淖边来了。先是拔长音,然后各自吹几段,最后是合吹进行曲、三环号(他们吹三环号只是吹着玩,因为从来没有接受检阅的时候)。吹完号,就解散,想干什么干什么。有的,就轻手轻脚,走进一家的门外,咳嗽一声,随着,走了进去,门就关起来了。

这些号兵大都衣着整齐,干净爱俏。他们除了吹吹号,整天无事干,有的是闲空。他们的钱来得容易,——饷钱倒不多,但每次下乡,总有犒赏;有时与土匪遭遇,双方谈条件,也常从对方手中得到一笔钱,手面很大方,花钱不在乎。他们是保护地方绅商的军人,身后有靠山,即或出一点什么事,谁也无奈他何。因此,这些大爷就觉得不风流风流,实在对不起自己,也辜负了别人。

十二个号兵,有一个号长,姓刘,大家都叫他刘号长。这刘号长前后跟大淖几家的媳妇都很熟。

拨开巧云家的门的,就是这个号长!

号长走的时候留下十块钱。

这种事在大淖不是第一次发生。巧云的残废爹当时就知道了。他拿着这十块钱,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邻居们知道了,姑娘、媳妇并未多议论,只骂了一句:“这个该死的!”

巧云破了身子,她没有淌眼泪,更没有想到跳到淖里淹死。人生在世,总有这么一遭!只是为什么是这个人?真不该是这个人!怎么办?拿把菜刀杀了他?放火烧了炼阳观?不行!她还有个残废爹。她怔怔地坐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她想起该起来烧早饭了。她还得结网,织席,还得上街。她想起小时候上人家看新娘子,新娘子穿了一双粉红的缎子花鞋。她想起她的远在天边的妈。她记不得妈的样子,只记得妈用一个筷子头蘸了胭脂给她点了一点眉心红。她拿起镜子照照,她好像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她想起十一子给她吮手指上的血,这血一定是咸的。她觉得对不起十一子,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她非常失悔:没有把自己给了十一子!

她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这个号长来一次,她的念头就更强烈一分。

水上保安队又下乡了。

一天,巧云找到十一子,说:“晚上你到大淖东边来,我有话跟你说。”

十一子到了淖边。巧云踏在一只“鸭撇上”上(放鸭子用的小船,极小,仅容一人。这是一只公船,平常就拴在淖边。大淖人谁都可以撑着它到沙洲上挑蒌蒿,割白茅,拣野鸭蛋),把蒿子一点,撑向淖中央的沙洲,对十一子说:“你来!”过了一会,十一子泅水到了沙洲上。

他们在沙洲的茅草丛里一直呆到月到中天。

月亮真好啊!

十一子和巧云的事,师兄们都知道,只瞒着老锡匠一个人。

他们偷偷地给他留着门,在门窝子里倒了水(这样推门进来没有声音)。十一子常常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有一天,又是这时候才推开门。刚刚要钻被窝,听见老锡匠说:“你不要命啦!”

这种事情怎么瞒得住人呢?终于,传到刘号长的耳朵里。其实没有人跟他嚼舌头,刘号长自己还不知道?巧云看见他都讨厌,她的全身都是冷淡的。刘号长咽不下这口气。本来,他跟巧云又没有拜过堂,完过花烛,闲花野草,断了就断了。可是一个小锡匠,夺走了他的人,这丢了当兵的脸。太岁头上动土,这还行!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连保安队的弟兄也都觉得面上无光,在人前矬了一截。他是只许自己在别人头上拉屎撒尿,不许别人在他脸上溅一星唾沫的。若是闭着眼过去,往后,保安队的人还混不混了?

有一天,天还没亮,刘号长带了几个弟兄,踢开巧云家的门,从被窝里拉起了小锡匠,把他捆了起来。把黄海蛟、巧云的手脚也都捆了,怕他们去叫人。

他们把小锡匠弄到岱庙后面的坟地里,一人一根棍子,搂头盖脸地打他。

他们要小锡匠卷铺盖走人,回他的兴化市,不许再留在大淖。

小锡匠不说话。

他们要小锡匠答应不再走进黄家的门,不挨巧云的身子。小锡匠还是不说话。

他们要小锡匠告一声饶,认一个错。

小锡匠的牙咬得紧紧的。

小锡匠的硬铮把这些向来是横着膀子走路的家伙惹怒了,“你这样硬!打不死你!”——“打”,七八根棍子风一样、雨一样打在小锡匠的身子。

小锡匠被他们打死了。

锡匠们听说十一子被保安队的人绑走了,他们四处找,找到了岱庙

老锡匠用手一探,十一子还有一丝悠悠气。老锡匠叫人赶紧去找陈年的尿桶。他经验过这种事,打死的人,只有喝了从桶里刮出来的尿碱,才有救。

十一子的牙关咬得很紧,灌不进去。

巧云捧了一碗尿碱汤,在十一子的耳边说:“十一子,十一子,你喝了!”

十一子微微听见一点声音,他睁了睁眼。巧云把一碗尿碱汤灌进了十一子的喉咙

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尝了一口。

锡匠们摘了一块门板,把十一子放在门板上,往家里抬。

他们抬着十一子,到了大淖东头,还要往西走。巧云拦住了:

“不要。抬到我家里。”

老锡匠点点头。

巧云把屋里存着的鱼网和芦席都拿到街上卖了,买了七厘散,医治十一子身子里的血。

东头的几家大娘、大婶杀了下蛋的老母鸡,给巧云送来了。

锡匠们凑了钱,买了人参,熬了参汤。

挑夫,锡匠,姑娘,媳妇,川流不息地来看望十一子。他们把平时在辛苦而单调的生活中不常表现的热情和好心都拿出来了。他们觉得十一子和巧云做的事都很应该,很对。大淖出了这样一对年轻人,使他们觉得骄傲。大家的心喜洋洋,热乎乎的,好像在过年。

刘号长打了人,不敢再露面。他那几个弟兄也都躲在保安队的队部里不出来。保安队的门口加了双岗。这些好汉原来都是一窝“草鸡”!

锡匠们开了会。他们向县政府递了呈子,要求保安队把姓刘的交出来。

县政府没有答复。

锡匠们上街游行。这个游行队伍是很多人从未见过的。没有旗子,没有标语,就是二十来个锡匠挑着二十来副锡匠担子,在全城的大街上慢慢地走。这是个沉默的队伍,但是非常严肃。他们表现出不可侵犯的威严和不可动摇的决心。这个带有中世纪行帮色彩的游行队伍十分动人。

游行继续了三天。

第三天,他们举行了“顶香请愿”。二十来个锡匠,在县政府影壁前坐着,每人头上用木盘顶着一炉炽旺的香。这是一个古老的风俗:民有沉冤,官不受理,被逼急了的百姓可以用香火把县大堂烧了,据说这不算犯法。

这条规矩不载于《六法全书》,现在不是大清国,县政府可以不理会这种“陋习”。但是这些锡匠是横了心的,他们当真干起来,后果是严重的。县长邀请县里的绅商商议,一致认为这件事不能再不管。于是由商会会长出面,约请了有关的人:一个承审——作为县长代表,保安队的副官,老锡匠和另外两个年长的锡匠,还有代表挑夫的黄海龙,四邻见证,——卖眼镜的宝应县人,卖天竺筷杭州市人,在一家大茶馆里举行会谈,来“了”这件事。

会谈的结果是:小锡匠养伤的药钱由保安队负担(实际是商会拿钱),刘号长驱逐出境。由刘号长画押具结。老锡匠觉得这样就给锡匠和挑夫都挣了面子,可以见好就收了。只是要求在刘某人的甘结上写上一条:如果他再踏进县城一步,任凭老锡匠一个人把他收拾了!

过了两天,刘号长就由两个弟兄持枪护送,悄悄地走了。他被调到三垛去当了税警。

十一子能进一点饮食,能说话了。巧云问他:“他们打你,你只要说不再进我家的门,就不打你了,你就不会吃这样大的苦了。你为什么不说?”

“你要我说么?”

“不要。”

“我知道你不要。”

“你值么。”

“我值。”

“十一子,你真好!我喜欢你!你快点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好得快。”

“好,亲你!”

巧云一家有了三张嘴。两个男的不能挣钱,但要吃饭。大淖东头的人家就没有积蓄,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变卖典押。结鱼网,打芦席,都不能当时见钱。十一子的伤一时半会不会好,日子长了,怎么过呢?巧云没有经过太多考虑,把爹用过的箩筐找出来,磕磕尘土,就去挑担挣“活钱”去了。姑娘媳妇都很佩服她。起初她们怕她挑不惯,后来看她脚下很快,很匀,也就放心了。从此,巧云就和邻居的姑娘媳妇在一起,挑着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米、雪白的连枝藕,风摆柳似地穿街过市,发髻的一侧插着大红花。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长睫毛忽扇忽扇的。但是眼神显得更深沉,更坚定了。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很能干的小媳妇。

十一子的伤会好么?

会。

当然会!

一九八一年二月四日,旧历除夕

创作背景

大淖真实存在于汪曾祺的家乡高邮市,是汪小时候常去玩的地方之一。在汪上小学时,他听说大淖的一个小锡匠因为与保安队的兵的“女人”相好,而被保安队打“死”了,后来又被人用尿碱救活。汪跑去出事地点看,也在那里看到了小锡匠要好的年轻女人,虽然屋里很黑,并不能看清人的五官,但他无端觉得那女人很美。过了两天,锡匠们上街请愿,为同伴讨公道。这些事给了年幼的汪很深的印象,他朦胧觉得这是一种优美的情感。这种记忆深植于他的脑海中,最终促使他在四十多年后写成了《大淖记事》。主人公巧云的原型,除了与小锡匠要好的女人,还有汪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姓戴的轿夫的妻子,那个女人在丈夫得重病后,为了养家当了女挑夫。汪发现当了挑夫后那个原本很邋遢的女人变得挺拔精神了,这让他感到惊奇。在创作小说时,汪把这个女人的品行性格移到了巧云的身上,也因此把现实生活中原本住在高邮市的越塘一带的挑夫“搬”到了大淖。

人物介绍

黄巧云

挑夫黄海蛟的女儿。三岁时母亲与人私奔,由父亲拉扯长大。生得非常美丽,而且善良坚强,在父亲受伤残疾后,她靠织渔网养活父亲。因为她的美貌,常有少年在她家门外徘徊;上街买东西时,她买到的东西总比别人分量多,质量好;到岱庙看戏时,总有人给她找好座位,好些人不是在看戏而在看她。然而,在众多追求者中,巧云只爱外来户小锡匠十一子。在被保安队的刘号长霸占后,巧云为自己的第一次没有给十一子而痛苦,而由于家还有残废在床上的爹,她也不能采取暴力手段为自己报仇。但她用行动表达了反抗,终于与心上人结合。当十一子被刘号长带人打个半死时,刘倩云接十一子到家养伤。养活家里两个没有劳动能力的男人,从未做过重活儿的她毫不犹豫地当了挑夫。

十一子

老锡匠的侄儿兼徒弟,在家排行十一,所以小名叫十一子。英俊、聪明,做事干净利落。很多来听锡匠们唱戏的大姑娘小媳妇其实是为了看他的。虽然老锡匠吩咐十一子不要与淖东头的女人来往,但是在等生意时,十一子认识了巧云,一来二去,彼此心里都有对方。只不过,由于小锡匠家中有寡母,需要娶儿媳进门当家,而巧云家有残疾的爹,只能招上门婿,所以两人无法结亲。巧云被刘号长霸占后,十一子仍坚持和她在一起,即使被保安队毒打几乎丧命,也无怨无悔。

黄海蛟

巧云的父亲,挑夫中的一把好手。在刘倩云妈与人私奔后,因为不愿巧云被后娘欺负,所以不再续娶,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巧云养大。心疼女儿,不让她去挑扁担。巧云长到十七岁,黄海蛟挑重担上高跳时,一脚踏空,从高处摔下,摔断了腰,瘫痪在床。

老锡匠

莆田市来大淖做生意的老手艺人,是兴化帮锡匠的首领。会武术,讲义气,不怕事,但绝不惹事。对徒弟管得很紧,不许他们赌钱,嘱咐他们做活时要手脚干净,不许他和妇女嬉皮笑脸。当十一子被保安队几乎打死时,老锡匠带领锡匠们“顶香请愿”,最终为十一子讨回了公道。

刘号长

水上保安队的号长,趁天黑拔开巧云家的门强暴了她,从此长期霸占巧云。听说刘倩云与十一子要好后,他觉得很没面子。本来,他跟巧云没拜过堂,露水夫妻断了也就断了,而且他也知道巧云讨厌他。但是,他向来是只许他在别人头上拉屎,不许别人在他脸上溅一星唾沫。于是,他带人毒打小锡匠,几乎把十一子打死。事后,由于锡匠们顶香请愿,刘号长被“驱逐出境”,调到三垛去当了税警。

作品鉴赏

作品赏析

那 非

也许是因为汪曾祺曾经长期从事民间文学曲艺方面的工作,他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重新开始的短篇小说写作,明显地带有受到民间文学、曲艺影响的痕迹。

与《受戒》类似,《大淖记事》采取的是民间化的叙事方式,与民间文学常用的叙事方式如出一辙。这种叙事有以下一些特点:

1. 想象中的读者(隐含读者)是一个充满猎奇心理期待的信息接受者,他对本文的叙事并不信以为真,而是将其视为与己相距甚远的、理想中的或另一世界的人以及他们的生活的"故事"(history)。

2. 叙述语调的民间性。如本文所采取的平缓流畅的叙述语调,简短朴素的句式,"主干突出,旁枝逸出"的叙事格局(在插叙刘号长其人其事时即采用此种策略)。

3. 叙事结构的民间性。

借鉴弗拉基米尔·普罗普对俄罗斯民间故事叙事结构的分析,我们可以将《大淖记事》"解构"如下:

男女两性相悦(以外貌或声音相互吸引、互相爱慕)--爱情受阻--佳人落难、英雄(男)相救--恶人窥视、寻机破坏--佳人落入魔掌、受到羞辱--英雄挺身而出、保护佳人--恶人行凶、打击英雄--英雄借助第三者的帮助,挫败恶人--恶人受到惩处、英雄佳人结为伉俪,具体地说,小锡匠十一子与挑夫巧云是"不同的人",只是因为美貌、唱戏两人互相倾慕,相互依恋。但十一子家有快瞎眼的母亲,巧云家有半瘫的父亲,两人的爱情无法实现,只得将彼此的爱慕隐藏在心底。接着,巧云不慎落水,十一子舍身相救,义侠型的男英雄形象得以完成,佳人爱慕的正是这样的英雄。这就为下文二人最终的完满结合埋下伏笔。但是故事并不就此结束,英雄佳人的结合还要经受挫折与考验。于是,恶人角色出现了,这就是刘号长。他深夜拔开了巧云的门。巧云破了身,又屡遭恶人的羞辱,但她不想死,她舍不下十一子和半瘫的父亲。这时,"拯救者"十一子勇敢地接受了她的爱,以一种无声的行动对抗刘号长的暴力。刘号长不肯善罢甘休,纠集同伙打击十一子。锡匠们帮助十一子,巧云也站在十一子一边。锡匠们以沉默无言的游行抗议着恶人的暴行。县长不得不出面调解。最后,刘号长被驱逐出境,十一子的伤也终于要好起来,有情人终究结成眷属。

由这些分析可以看出,《大淖记事》的叙事采用了传统文学、民间文学中的一个经典模式--"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团圆的格局。这是传统文学及民间文学中常用的一种"情爱模式"。本文叙事的民间性特征由此亦得到印证。

借鉴手法

其次,《大淖记事》还明显地借鉴了民间曲艺的一些手法。本文一、二、三节对大淖环境及在这一空间里生存、活动的人物的叙事,恰好对应于曲艺舞台上的道具布景与序幕说明。那一片白亮的大水似乎是舞台的中心,扮演着一个无声的重要角色。大淖中央是一条狭长的沙洲,沙洲上分布着几家鸡鸭炕房,养着松花黄色的小鸡小鸭,往东是一座浆坊,几家买卖荸荠、茨菇、欧菱、鲜藕的鲜货行、鱼行的草行。大淖北去是乡下从事耕种的农村,东去可至一沟、二沟、三垛、杜牧界首市,直达邻县莆田市。大淖南岸,是一家轮船公司,轮船公司往南,是一条深巷,深巷过去便是北门外东大街了。轮船公司往西,住着各种小本生意人,往东住着世袭的挑夫。大淖这带地方便构成了一处"世界大舞台"。序幕拉开了:各式人等都在忙碌着自个的生计--卖天竺筷的、卖眼镜的、卖山里红的、打制锡器的、挑稻子的、抬油桐的……热闹非凡,生生不息。也有那些淘气的小孩,在码头上站成一排,齐齐地往水里撒尿;有那横溢的炊烟,在大淖的水面上飘散不去;有那挑鲜货的姑娘媳妇,风摆柳似的嚓嚓地走过;还有那个"老骚胡子",跟小媳妇赌饺面,让她们脱光了衣服跳到淖里扑通扑通洗澡……

作者就像一位高明的编导,布置好一舞台奇异而古朴的道具,指挥着各种人物活动起来,使这舞台充满生气。之后,他让主要角色出场了。作者导演的这一场大"戏",无疑是相当精彩的,也相当引人入胜。他通过类似曲艺的手法,营造了一个美的集团舞台。美的空间。

作者通过本文叙事所努力追求的正是一种美的意境,美的境界。在叙述者的视域里,大淖及其周遭生活、活动着的一切无不是美的对象,无不焕发着美的光辉。景色是优美的,人物是优美的,劳动也给人美感:挑夫一二十人走成一串,步子走得很匀,很快,一路不停地打着号子。换肩时打头的一个,手往扁担上一搭,一二十幅担子就同时由右肩转到左肩上来了;一二十个头戴花草装饰的姑娘媳妇,挑着一担担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枝藕,走成一长串,风摆柳似的嚓嚓地走过……就连小孩子站在码头上一齐撒尿,人家墙上贴着的黑黄色的牛屎粑粑,也都可以构成审美的对象、美的景观。

本文所呈现的"美",是可以分为几个层次的:自然美(包括景色美,色彩美,如那片沙洲、飘散在大淖之上的炊烟)、人情美(美好的人际关系、乡俗风情)、人性美。人性美是作者企图抵达的最高目标。大淖人古朴纯真的生活,自然无拘束的男女关系,要多野有多野的女人,开放的性爱观(原则是"情愿"、乐意),小锡匠与巧云那一段动人的爱情……所有这一切,经由作者以淡淡的语调娓娓地叙来,从而笼罩上了一种素朴清雅的优美。

本文第五节对巧云照料被打伤的十一子这一情节的叙述,更是极好地渲染了这种透明可触的人性美的光辉。当巧云喂着十一子尿碱汤的时候,她轻轻地呼唤,使他从死亡之缘苏醒喝下了尿碱汤。而"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尝了一口"。这一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却很好地揭示了美丽少女巧云的心灵世界,她对爱情的忠贞、执着与这种执著的美。待到十一子终于能说话时,巧云同他的那一段对话更是见情见性,充分展示了两人关系的清纯真挚:为了爱人而挨打,十一子自认为"我值";为了养活两个卧床的男人,巧云没有经过太多考虑,便去挑担挣"活钱"了。应该说,作者表现自然的人性美的意图已经得到了完满的实现:人物在他的笔下不仅是鲜活明亮的,而且是美丽动人的。为了最好地表现这种透明可触的人性美,即使是带有悲壮色彩的锡匠大游行,作者也把它淡化得很优美:锡匠们以一种无声的反抗来表达自己的意志,这支沉默的队伍像中世纪的行帮色彩的游行队伍一样,十分动人。

作品模式

简介

在表现人性美方面,汪曾祺确实继承了沈从文的传统。汪曾祺作品的格调、风格同沈从文的亦有颇多相似之处。《大淖记事》的基本叙事结构则大致可以归入"《边城》模式":

人物

① 自然造就的一位佳人(如《边城》中的翠翠,《大淖记事》里的巧云,《受戒》中的小英子)貌美心善,纯真未琢。

② 与佳人相互爱慕的一位美男子(如《边城》中的送二老,《大淖记事》里的小锡匠十一子,《受戒》中的小明子)

③ 第三者(佳人所不爱者,欲打破佳人美男的结合,如《大淖记事》中的刘号长)

④ 佳人的父亲(或祖父)、美男子的父亲或代行父职之人(如《边城》里翠翠的祖父、杨马兵,《大淖记事》中的老锡匠)

行动空间

天造地设的一处"世外桃源",纯朴未琢、未受世俗污染的"理想国"式氛围。

基本行动元/功能链

佳人与美男相互爱慕因故爱情被隐藏起来或暂时受挫--第三者伺机侵入,打破其关系,佳人之父默许或予以接受--外力帮助下,第三者被迫逃走或死亡美男佳人终于真正结合。

"《边城》模式"还可以用于分析《受戒》等文本。这说明,这种叙事模式是一种颇具普遍性的模式。它的具体操作,则因作家个人风格及区域性民俗风情等内容的加入,80年代写作的《大淖记事》呈现出与《边城》殊异的瑰奇风采。这也正是《大淖记事》这一本文提供给中国文学的新东西。

相关对比

与《边城》相似,《大淖记事》的作者对"故事"中的人物生存、生活方式采取一种认同的,甚至是欣赏的态度。作者在自己创造的人物身上寄寓了自己的理想,美的集团追求。但与《边城》相异,《大淖记事》暗示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即街里的穿长衣念过"子曰"的人。在这些人眼里,大淖人"风气不好",大淖人成为街里人心目中的"他者"。作者在这里隐含了自己的价值判断,即对念过"子曰"的城里人的道德伦理观不以为然,对于大淖人这种鲜活跳动的生存方式的赞赏。作者肯定的是这样一种伦理道德,它允许并接受每个人人性的充分舒展、表现与完成,它不包容"禁止"或规约、忌讳之类。在这种伦理道德氛围中活动的都是一些自然的人,本色的人。

同时,作者并未将大淖人简单化为同样面目的人。借用故事中人物老锡匠的话来说,住在西头的锡匠等生意人同东头的挑夫们"不是一样的人"。做生意的多为外地迁来的"入侵者",住着错错落落低矮的瓦屋;东头住着草房的是世代相传的挑夫,依靠肩膀吃饭。这两类"自足人"还是有所差别:挑夫们更能代表"本土性"的生存方式,他们以自己的"亲和力"试图影响、同化着那些外来的生意人。二者在对抗暴力的共同行动中达成了一致,最终把破坏者驱逐出境

《大淖记事》叙述的是民国时代发生在苏中的一些"故事",在发生时间上与《边城》近似,但是《边城》叙述的是发生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一些"故事"。二者的区域性民俗风情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本土性"的内容使得这两篇作品各具特色,并为中国现代文学增添了明丽瑰奇的色彩。

主题思想

《大淖记事》通过十一子与巧云的爱情故事映射出大淖淳朴的民风,歌颂了自由的人性美、朴素的民间道德力量。

在小说中,作者描绘了一个如桃花源般美丽的世界——大淖。一片大水隔开了城市与乡下,这里远离现代文明,道德束缚形同虚设。大淖人虽然挣扎在贫困线上,但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古朴、率真、自由、快乐,更顺乎人的自然本性。锡匠们在工作之余会打拳练武,会唱“小开口”,遇到阴天下雨不 能出街时会吹打弹唱一整天。挑夫们生活穷苦,家无隔夜粮,连女人、孩子也得出来挑担挣钱,但活得单纯自然,吃着糙米青菜也非常香甜。这种自娱自乐、自在自足的生活方式充满了世俗的快乐,又达到了一种超脱的审美自由境界。

大淖世界中的人们没有接受过儒家礼教的教育与熏陶,却拥有民间最质朴淳厚的生活原则。他们讲义气,互通有无,真切地同情弱者,尽其所能地给予帮助。他们没有任何伪装地、自由地爱着与恨着。在大淖,婚嫁不用媒人,不受所谓三纲五常的限制,只要符合一个标准——情愿。女儿巧云与小锡匠十一子相爱,却被水上保安队的刘号长霸占。巧云没有流泪,没有寻死,也没有就此认命,而是和十一子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幸福。这种道德感与正统的“节烈”观念具有鲜明的区别,带有明显的民间道德与地域性道德的意味,体现了生机勃勃勃的生命意义。

巧云的爱情得到了周围人的同情和支持。生活在大淖的人们以质朴的方式表达着正派的生活态度以及协作、友爱和宽容的民风。十一子与巧云相会时,锡匠师兄们帮他留门。十一子被打伤后,大淖的穷苦人们把平时在辛苦而单调的生活中不常表现的热情和好心都拿出来了。他们将这两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年轻人视为骄傲。为了救十一子,东头的大娘们杀了老母鸡,西头的锡匠们凑钱买人参。老锡匠带领全体锡匠上街游行、“顶香请愿”,用无声的抗议,守护穷苦人的尊严。刘号长最终灰溜溜逃到外地。小说中的刘号长代表的是对美的破坏力量,是大淖人生遇挫的隐喻。而他的失败恰是大淖人非暴力的道德抗争的胜利,从中足见民间的道德力量的巨大的威慑作用。

艺术特色

叙述淡化情节

《大淖记事》是一篇散文化小说,作者没有采用小说的常规写法,不急于进入情节的进展。小说的前三章没有出现具体的人物、故事,而是着力营造环境氛围和心理氛围。作者不厌其烦地描绘大淖的地理环境、自然风光,轮船公司东西两边的不同生活习俗,大淖的人们特殊的道德观念,描绘了一幅水乡风俗画。而小说的篇幅到了一半以后,情节才逐渐明朗,叙述的节奏也开始加快。

这种看似“静止”的叙述方式,其实是从情节的预设出发的,为情节的进一步展开作铺垫性的交代。大淖人的生活环境、风俗、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与外界完全不同,男女关系上比较随便,女性的性格大胆泼辣、独立自主。结了婚的媳妇们为了赌两碗饺面可以当着男人的面脱掉衣服跳到淖里洗澡。巧云妈跟人跑了,巧云的父亲黄海蛟并没有很难过,因为在大淖这个地方这种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刘倩云“失身”后不会流泪,更不会想到寻死,街坊邻里得知此事后没有过多议论,而是给予巧云和十一子深切的同情和理解。也正是因为有了之前大量的以风俗文化为内涵的日常生活描写,在读者眼中,巧云失身后的种种行为是合乎逻辑的,她的爱情仍然是美丽纯洁的。

人物刻画生动

在塑造人物形象时,作者除了通过白描手法正面描绘人物外貌,还大量运用侧面描写,用旁人的眼光、心理、行动或作者的赞叹来烘托人物的貌美心善。如在描写巧云的美丽时,借用了《汉乐府 · 陌上桑》中描绘秦罗敷的手法,通过少年人的追逐,小贩的舍利,大婶大娘的秘密利用,写出了她的美竟使一切为之倾倒。

小说还通过行动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巧云的手指划破了,十一子帮她吮吸指头上的血;十一子挨打受重伤,在喂他救命的尿碱汤时巧云也情不自禁地尝了一口;刘号长带人毒打十一子,逼他同意离开大淖,“小锡匠不说话”,逼他同意不再接近巧云,“小锡匠不说话”,要他讨饶认错,“小锡匠的牙咬得紧紧的”。从这些行动中表现了人物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美好心灵。

语言如诗如画

在描绘大淖的风土人物时,作者运用平常的语言,营造出如诗如画的意境。在描写大淖的四季时,“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芦蒿……夏天,茅 草、芦荻都吐出雪白的丝穗……秋天,全都枯黄了……冬天,下雪这里总比别处先白。”这幅大淖四季景物变化图的语言并无生僻古怪之处,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首五彩的诗。形容十一子的长相举止,“他长得挺拔厮称,肩宽腰细,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头戴遮阳草帽,青鞋净袜。走起路来,高抬脚,轻着地,麻溜利索”。这些形容词经过作者精心搭配,变成充满节奏感的四字句,既雅致,又通畅,毫无生硬滞涩之感,给人一种别致的音乐美。在描写女挑夫的劳动情景时,作者用“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枝藕”色彩词表达了她所挑货物的新鲜;用“走成一长串,风摆柳似的”形容她们挑货排队走路时婀娜的身姿;同时用了叠音拟声词“嚓嚓”将姑娘媳妇们走过时的声响表现得生动、形象,整段文字都具有形象性和色彩美。

作品影响

在20世纪80年代初,中原地区文坛还处于一片伤痕小说、反思小说巨大的控诉声浪中,《大淖记事》的出现就像一种变奏。在《北京文学》首发后,它迅速被《小说月报》、《新华月报》等杂志转载,并获得了1981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是汪曾祺也是中国当代文学最为重要的作品之一。

影视界曾数度想将该小说搬上银幕,20世纪80年代末,《四世同堂》的导演林汝为计划将《大淖记事》拍成电影,还邀汪曾祺亲自改编,被汪婉言谢绝担任编剧;1992年,北京电影制片厂买下《大淖记事》的改编权,并请创作过《都市里的村庄》、《逆光》的上海市编剧秦华来负责改编。最终,由于没有找到用影像来呈现汪曾祺小说的散文化味道的方法,这些改编计划均无疾而终。

作品评价

学者凌宇:《大淖记事》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它不是一般的爱情悲剧,没有一把泪,一滴血;也不是一般的爱情喜剧,三分幽默,七分笑料。它不落俗套,立意新奇。故事不能说不悲惨,但使人没有重压之感;描写的风俗决不是美玉无瑕,读了却让人神清气爽。

作者简介

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高邮市人,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原地区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汪曾祺在短篇小说创作上颇有成就,对戏剧与民间文艺也有深入钻研。作品有《受戒》《晚饭花集》《逝水》《晚翠文谈》等。

1935年秋,汪曾祺初中毕业考入江阴县南菁中学读高中。1939年夏,从上海市香港特别行政区越南昆明市,以第一志愿考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中国文学系。1950年,任北京市文联主办的《北京文艺》编辑。1961年冬,用毛笔写出了《羊舍一夕》。  1963年,发表的《羊舍的夜晚》正式出版。1981年1月,《异秉》在《雨花》发表。1996年12月,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被推选为顾问。

1997年5月16日上午10点30分,汪曾祺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77岁。

有关汪曾祺旅游景区:汪曾祺纪念馆、汪曾祺文学馆、汪曾祺故居

作者其他作品

人间草木》:“纯粹的文人”汪曾祺的闲适美文。静下心来,才能发现生活之美。

人间至味》:“资深吃货”汪曾祺的美食散文。一花一叶皆有情,一茶一饭过一生。

受戒》:汪曾祺的诗意小说。以诗意的文字,讲述诗意的生活。

浮生杂忆》: “那个可爱老头儿”汪曾祺的亲情散文。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将平凡的日子活得有滋味。

说说唱唱》:“文坛老狐”汪曾祺的艺术散文。完美呈现汪老爷子散杂文的浪漫与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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